31年前，凭借电影处女作《假女真情》，她斩获金鸡奖最佳女主角；

31年后，凭借电影《妈妈》中患有“阿尔兹海默症”的女儿一角，再获金鸡奖影后；

对于演员奚美娟而言，

(资料图)

面临人生不可对抗的衰老，

她给出了属于自己的答案，

人生不止，表演不辍。

或许，这才是大女主应有的剧本。 

对演员奚美娟而言，《妈妈》中的女儿“冯济真”，是一个充满未知的角色。

这是一部珍贵的电影，对每个人来讲亦然。爱和生命是永恒的主题，电影以一种流淌的方式，讲述了一对母女内心磅礴的世界，与她们在面对疾病生死时的大气与体面。

作为杨荔钠导演三部曲的终篇，故事聚焦在女性的老年阶段，一对知识分子的老年母女——85岁的母亲与65岁的女儿，共同生活。女儿背负着对父亲的愧疚，带着心结单身多年，过着如同清教徒般的生活，一直事无巨细地照顾自己年迈的母亲，包容着她的一切，甚至是偶尔的坏脾气。而当女儿发现自己患上阿尔兹海默症时，母女的关系发生了复位，回到了原点。

回到角色中的未知，其间是多重层面的。

在接下《妈妈》这部电影之前，奚美娟在近三年出演了一部舞台剧，一部电影，一部影视剧，都是关于养老、关于生死、关于疾病的。在她看来，这也是作为演员，通过进入艺术作品，对当下社会现状的一种反思。

在最初接到角色邀约时，奚美娟坦言经历了一段考虑的过程。对她而言，不是思考要不要接下，而是考虑是否还有能力在60岁的年龄段，再度启动自己，最终她接下了这个未知的角色，开启创作的开关，而其中更多的是对自己的挑战。

虽然在过往的剧集作品中，奚美娟曾经接触过阿尔兹海默症的角色，但那时只是早期，而不像电影《妈妈》中，是真正的去直面阿尔兹海默症病人以及家属，包括患病后给家庭带来的困惑与巨大压力。对她而言，创作难度也是很大的，在塑造这个角色的过程中，也是一直摸索着往前走。这种未知和过往塑造角色的经验截然不同。

任何常人都无法真正想象一个阿尔兹海默症患者的真实心理，而作为演员，奚美娟在承担这样一个角色塑造时，都要依靠想象去接近、了解，尽量细腻再细腻地去感受与表达。在这个过程当中，其实对演员自己、对社会的认知、对专业的认知和考验都是未知的。

这或许也是奚美娟从艺以来面对最复杂，也最难演的一个角色。

和过往寻找人物塑造的方式不同，奚美娟没办法像过往扮演真人真事改编的角色一样，去体验生活。过往的观察，对于细节的感受，在这个角色上，表演的经验从某种程度上是真空的。

在创作札记中，奚美娟用《在一个未知的角色身上寻找人性之根》形容这一角色的命题，在前期准备阶段，她自己曾写下，“演员先要有对此病的认知（理性的）——再进入人物（感性与理性交错）——可能会出现忽而进入忽而又游走出来的时候……”而在表演的过程中，她这样记录表演女儿得知自己生病后的反应，“我让自己与角色完全你我不分地沉浸在那片刻的天昏地暗之中。那天拍完这场戏，我虚汗淋漓全身无力，体验到自己全身心碰撞了一种未知人物的神秘生命体后的兴奋状态。这是一种艺术创作的兴奋！”

母爱有一种伟大的能量，如同与光同尘，细密又轻柔地保护着至亲之人。

而《妈妈》完成了一种看似轻盈却又撕破现实的真切，记录了爱的真挚，同时指向了人在面对衰老病痛时的无助与残酷。女儿在患病后，从安顿一切细节，把母亲送走，在家中一点点贴上提示用的便签，到和母亲坦诚病情。从前半段的体面细致，到后期开始遗忘，甚至歇斯底里与类似于孩童式的苦恼，和母亲起冲突。

在这样一个特殊的背景下，人至老年，女儿可以重新做回女儿，妈妈则又重新做回妈妈。当妈妈被需要，她作为母亲的能力就突然被唤醒了。阿尔茨海默症是有伤患者尊严的疾病，但最重要的是因为母亲太了解女儿，所以母亲知道该如何保护女儿的尊严。而最终，在一切都被遗忘了的时间里，女儿记忆中最后能记住的依旧是妈妈。

完成了演艺多年最丰富、最复杂的一次表演实践，同时，再度成为“女儿”的奚美娟也和“妈妈”吴彦姝，一起共同完成了母与女日常却又非同寻常的一段旅程。

吴彦姝、奚美娟在天坛奖颁奖礼

吴彦姝斩获北京国际电影节“天坛奖”最佳女主角，在领奖台上，她说了下面这样一段话：“这个奖有奚美娟的一半，我们两个人一起完成了这部片子，没有她我是拿不到这个奖的！”之后奚美娟也被邀请到了台上，两个人共同捧着奖杯，眼睛里都泛着泪光。

而84天之后，奚美娟凭借电影《妈妈》斩获金鸡奖最佳女主角，这对银幕母女，达成了某一种现实主义的圆满。

制片人尹露在回顾电影《妈妈》的制作过程中，由衷感受到奚美娟在表演上的投入与真挚。她表示，在拍摄《妈妈》的过程中，最紧张的就是奚美娟和吴彦姝两位老师的身体，在近50天的拍摄周期内，一天都没有休息，即使有身体不适，也都扛着，都很要强。奚美娟在拍摄洗澡的戏份时，由于屋子比较热，低血糖犯了，一度晕倒。这种敬业精神，非常动人。“我一直在想，这样好的两位老演员，我们能为她们做些什么。可能在中国的银幕上，没有一对女性演员可以这样去演戏，我认为，现在是她们的花样年华，她们的艺术生命还有很长。”

《蒋筑英》，奚美娟饰演路长琴

奚美娟出身在一个普通的工人家庭。童年时候，她没有那么多条件总去看戏，那时候，对于表演的理解其实很模糊，受到当时文艺环境的影响，奚美娟觉得唱跳才是艺术，才是文艺演出的样子。

1973年，18岁的奚美娟考入上海戏剧学院学习表演。作为上海人，上海话讲戏曲学校和戏剧学院的发音差不多，最初去考试时，她一度以为自己要去学习唱戏。就这样，从一张白纸，从零开始进入表演专业学习。她开始发现了表演的魅力。“可能天生有缘吧，进入表演专业我就非常喜欢。不用唱，不用跳，也能呈现一部作品。”

《北京法源寺》，奚美娟饰演慈禧

毕业后，奚美娟觉得自己是幸运的一代人，从戏剧学院毕业时，时逢改革开放，被分配到上海人民艺术剧院。在奚美娟那一代演员进入上海人艺之前，已经有十年没有新人演员加入了。时代造就了很多的可能性与更广阔的风景。那时候，似乎等不及了，没有了过往从群演、次要演员再到主演的过程，青年演员从一加入就担上了很多担子，那时候，大家被压抑太久了，窗户骤然打开，有了正常表达的途径，“人就是在这种状态下被推上去了。”1978年，在上海举办的首届青年演员汇演上，奚美娟饰演《枯木逢春》中的苦妹子，让她摘得了演艺生涯中的第一个表演奖项。

1986年，上海举办“中国首届莎士比亚戏剧节”，奚美娟参演了《驯悍记》，之前她还演过《罗密欧与朱丽叶》。隔年，作为回访，奚美娟随团去英国探访了一个月，去看不同的戏剧，去看海外剧团对于莎士比亚不同的阐释方式。那时候，交流进入到一个更为公共开放的视野之中，对作为年轻演员的奚美娟而言，无疑是巨大的触动。

对奚美娟而言，和电影的交集来得有些迟。

1990年，上海电影制片厂武珍年导演电影《假女真情》，选中了奚美娟扮演女主角王玉娟。影片讲述了王玉娟和一位老兵王福寿之间发生的感人故事。无独有偶，《假女真情》同样关注对于亲情的诠释，以及对于老年人寻求精神依靠的探讨。而彼时的奚美娟已经在话剧、电视剧舞台上，表演了15年，这也是她的电影处女作。

奚美娟回顾自己与导演武珍年的合作时，经过过往电视剧的合作，两人建立了创作的默契。在电影的筹备阶段，武珍年经常拿着剧本到奚美娟家里来，摊在沙发和床上，从头到尾一场一场戏的讨论，这种鲜活的创作氛围，至今令奚美娟印象深刻。

《假女真情》，奚美娟饰演女主角王玉娟

1991年，奚美娟凭借《假女真情》中王玉娟一角，首次提名便摘得第11届金鸡奖最佳女演员。这也是两个女性创作者共同打磨的电影处女作，意义非凡。那时，王玉娟和热播电视剧《渴望》中的刘慧芳一角，被媒体称为“影视双星”。

此后，奚美娟在舞台上坚持创作。

两座中国电影金鸡奖，两座中国电影华表奖，以及中国电视飞天奖、金鹰奖，还获得中国戏剧梅花奖、白玉兰戏剧奖等，奚美娟几乎拿遍了中国戏剧界、电影、电视剧的最佳女主角奖。面对表演上获得荣誉，奚美娟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引用了梅花奖奖杯上的一句话：梅花香自苦寒来。

现在，奚美娟依旧保持着对于表演的敬畏之心。

“表演艺术是表达人的工作，它又怎能不神圣呢？”

在金鸡奖的颁奖礼上，奚美娟说：“这三年是我们电影人最难的三年，但是我们一点没有放弃追求专业质量，更没有放弃我们心中的电影梦和电影理想。电影不是一个人能够完成的工作，但是，它又是一个极具个人风格的艺术。我想我今年其实年纪已经不小了，但是我一定还会继续努力，为中国电影作出我微薄的贡献。”

数年前，在上海戏剧学院毕业典礼上，面对即将成为青年演员的年轻人们，奚美娟重提自己的老师徐企平的“演员十诫”，引发了很多讨论。她希望强调表演的专业性，要有一种从繁复生活现象中抽离出来反观它的能力。在她看来，很多年轻演员不会去考虑这一点，而她自己也是中年以后才有所感悟的。“表演艺术所追求的松弛，本质上是一种刻意追求下的随意状态，刻意追求是理性的，但表演时又是感性的，所谓高度理性又充满激情，这种状态很难达到，但值得去不懈追求。”

不忘表演的初心，贯穿着奚美娟数十年的表演之路。

《天下长河》，奚美娟饰演孝庄太皇太后

奚美娟依旧保持着自己的阅片习惯，也会时常去艺术资料馆看电影。她喜欢罗伯特·德尼罗，喜欢梅丽尔·斯特里普，会去研究如何处理角色。她自己不会满足，因为对演员这份职业、对自己仍有期盼。

一辈子只做了一个专业，关于表演这件事，从无到有塑造一个人物，直到今天都对奚美娟有着很强的吸引力。

在奚美娟的身上，看到了女性创作者不以年龄而计算的磅礴的创造力，不会随着年龄而凋谢，角色赋予她五光十色的生活，尽管生命和年龄可以一直往上走，但依旧在艺术创作中拥有无限天地。在女性被裹挟在容貌与年龄多重焦虑的时代中，演员奚美娟的坦然与面对表演的依旧怀抱的热忱如同火焰，亦如灯塔，照亮自己，也照亮浮沉中的你我。

人生，不只是优雅的老去。 

体面的人生也许是一条最难的路，

但不要怕走窄门。

如果，人生如戏，那么表演不辍。

“我希望自己能演到很老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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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Juvan Zhu

设计：冰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