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制与自由

2015《真实魔鬼游戏》在《自杀团体》十三年后,再次借类型电影的外壳讲了一个园子温自己的故事。如果说后者乘着日式恐怖片的东风,令他脱离独立电影生涯,开始了海外转入日本市场的路线,前者则是他对数次与商业体系打交道的一次总结。

《真实魔鬼游戏》


(相关资料图)

自2012年《地狱为何不好》开始,园子温全身心投入娱乐片,重心放在B级片美学与舞美布景上。2015年的《新宿天鹅》,曾经宣称“不喜欢成名演员”,也不喜欢大型商业公司的园子温终于与索尼合作,起用绫野刚、泽尻绘里香等一线演员,第一次放弃写剧本,拍了一部中规中矩的作品。而与日本五大电影公司之一松竹合作的《真实魔鬼游戏》,又代表了什么呢?

《真实魔鬼游戏》借用了畅销电影系列的标题,但园子温宣称“一页原著也没看过”。熟悉他作品的人可以辨识出他的主题:不停奔跑来自独立时期的迷茫与找寻;主角在不停转换身份的梦中确立自我;而女性从男人的从属,到抗争,寻找自由,再到自我毁灭,是与《恋之罪》相同的线索。

一部娱乐片以女性意识的觉醒,婚姻制度(无处不在的枕头)的压迫,以及女性的老师、亲友等作为男权的帮凶等女性主义思想为主题,在东亚是很罕见的。

观众感到愤怒。他们被“杀死全国的女高中生”的宣传语吸引,却没有看到大逃杀一样的刺激感。情节跳跃,虚拟现实的故事不够清楚,叙事不够巧妙,血腥镜头不够多不够爽。但这正是一部导演在电影的体制框架下通过自我毁灭进行否定的片子,美津子在片尾的自杀正是导演这一姿态的隐喻。

他发现他用以反对日本温情电影的B级片美学已经主流化,《真实魔鬼游戏》也不过是版权方为了推销新的弹珠游戏推出的猎奇宣传片罢了,“说实话找谁拍都无所谓”。

因此,导演拒绝为商业电影写一个流畅明确的故事。那个写现代诗的园子温回来了。他钻回了梦与超现实中,拒绝被看懂。美津子就像在梦中一样,不停被身边人提示她的角色和行动。她也通过身边人来问自己:快想想,该怎么办?呼之欲出的焦灼,在自我怀疑后终于坚定喊出的“我是美津子!我是美津子!”无疑是从独立短片《我是园子温》就开始的,导演本人的呼唤。

独立时期的园子温拍的是地方青年无处宣泄的荷尔蒙,乡镇街道上的奔跑,漫无目的的青春。而2015年“一反常态”拍出温情特摄片《爱与和平》的他终于承认:暴力与色情并非他所爱,他最喜欢的电影是《小猪宝贝》(Babe)。

为了糊口,他拍过色情片;为了海外得奖,他拍过文艺片,这样才能卖回日本。而为了市场,他开始拍血浆片,并大获成功。 “好比你唱不插电,没有人会来看你,而如果在舞台上吐血,就会有很多观众。”

《小猪宝贝》

园子温用松竹的经费达成的是,在商业大片与消费市场的框架内嘲讽了其本身。一个制作精良的故事与猎奇的噱头难道不是最完美的消费品吗?抱着对鲜血、杀戮、女性、底裤的期待来看电影的观众,难道不正是电影中打着美少女虐杀游戏的宅男吗?

园子温将他十几年来赖以生存的糊口之道完全否定:人们以为是他变态,热爱内裤和血浆。而园子温说,我拍这些都是因为你们想看。他召集了大型片方、有市场召唤力且便宜好用的偶像演员、人气系列改编的噱头、一群渴望暴力和色情刺激的观众,然后给了他们一坨屎。而且,这是一坨诗意的屎。

片中角色“超现实”说过:人生即是无意义,我们必须超越。她对镜头竖起中指,说:“法克。”

我们也应永远拥抱超现实,与一成不变和体制战斗。

2016年《悄然的星》解释了园子温近年来不断接拍商业片,并被人诟病的原因——他需要钱。2015年,他终于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这部电影将是独立工作室的第一部作品,也将是园子温第三部以福岛核事故为主题的电影,继续讽刺政府,讲述灾难、孤独、人性。

园子温上一部讲述福岛的《希望之国》,并非向“温情”的转变,而恰是对国家无能、懦弱的讽刺。因为直接涉及敏感问题,导致日本投资方集体缩手,最后是借助了美国和台湾的资金,才完成了制作。也正是在此之后,园子温才开始大量接拍商业片。

《希望之国》

他说,到最近都无法接受“终于可以挑电影拍”的事实,因为甚至到他成名后很多年,如果不是不停地接拍任何片子,经济上就会出问题。他长年抱怨日本电影界保守。不进入商业体系的导演很快就会饿死。曾经在园子温片场实习的一位女导演,为了筹拍自己的出道作而出演了成人电影。这难道不也是园子温本人正在走的路线?

《悄然之星》的“悄”并非“静悄悄”的悄,而是窸窸窣窣、“悄然低语”的悄。这部电影中没有杀戮、没有鲜血、也没有底裤。没有变态与猎奇。有的是缓慢而空旷的镜头、古典音乐、各种自然的声音。在二十年前还未进入猎奇时期写下的科幻剧本中的荒芜的星球,在福岛的受灾地拍摄,实在是莫大的讽刺。常谈及费里尼的园子温,学习意大利新现实主义,采用了非职业演员(福岛当地受灾居民)出演,交出了这份关注风景与声音,缓慢、安静的新作:

“虽然也有剧情,但是本质上和摄影家做的事一样。”

《悄然之星》

在与大牌明星拍摄《新宿天鹅》的空档,园子温常常和夫人神乐坂惠回到福岛取材。园子温感叹:“拍摄结束,回到新宿的街头时,感觉很奇怪。为这个五光十色的城市提供了电力的地方,现在反而变成了无人区。这算什么事啊。”

他仍然热切关注社会与政治问题,开办了以片中福岛风景为主题的艺术展,前不久还参加了反对安倍修宪的抗议。新片《爱与和平》充满了对日本核历史的讽刺,并在末尾摧毁了日本国会与东京政府大楼。《新宿天鹅》在全国三百多家影院上映,而《悄然的星》继在多伦多电影节获奖之后,几经曲折才定下将在一家小剧场进行日本公映。电影获奖时,园子温夫妇表示:“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在福岛拍的,不然就没有意义了。”他们将继续以福岛为主题拍下去,第四部、第五部……

《新宿天鹅》

现在的日本有几个作者导演呢?又有谁能对自己的国家与土地有如此的承担呢?一直强调自我与反抗的园子温,变态不过是他的一层糖衣。但愿暂时休止了商业电影的导演,能够找到更大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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