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琳娜的出场方式,是华语乐坛最刺激的盲盒。

《浪姐》的初舞台,她改编了一首《爱如火》,土味情歌,抖音神曲,若不是胆大包天,谁敢拿这歌下手。


(资料图)

怎料龚琳娜以戏腔开口,那丝滑的高音直逼天灵盖,老外评委当场震惊。

高音炫玩,姐姐开始了欢乐的蹦迪模式,只看动图你就能感受到这似火的热情扑面而来。

华丽,太华丽了。

龚琳娜改编神曲并不稀奇,但为何是这首,她说主要是不服网友的挑衅:「龚琳娜唱《爱如火》,我就倒立洗头」。

这首歌的旋律还未散尽,姐姐又身着一袭粉嫩嫩的纱裙唱周杰伦的《花海》,与她搭档的是血洗B站的二次元女神美依礼芽。

这CP人称「琳芽之旅」,日文名 「龚美娜塞」,两个大Vocal同台,又仙又燃。

答应我,一定要去看好吗,你会收获周杰伦同款表情包。

在网上搜索龚琳娜,她的出圈视频铺天盖地,不管什么大俗曲,经过她的改编和演绎,总能颠覆你的认知。

实力咱无需怀疑,小小地截个她的履历,你都会知道这位大神哪怕放在国家队,那也是顶级的。

她来演绎网络神曲,用网友的话说就是「米开朗琪罗雕小猪佩奇」。

但令人迷惑的是,好好的大艺术家干嘛总在神曲里发疯,这身份的反差,整得网友都挺尴尬--欣赏吧,有时候的确欣赏不来,嘲笑吧,又没有资格。

关于龚琳娜的争议,自《忐忑》火了之后,就没有消停过。

斗胆试问:龚老师,您能好好唱歌么?

她直接摊牌:不能!你能把我怎么着?

01

龚琳娜也曾有过一段好好唱歌的时光。

但因为太好好地唱歌了,她把自己给唱吐了。

她天生有副好嗓子,人称「小百灵」,在文艺父母的鸡娃下,她三岁登台表演,五岁上电视,七岁成了贵阳苗苗艺术团的台柱子。

从小就是人见人夸的小童星,但她却一点都不飘,因为长相不够出众,所以她自知一定要唱得比别人都好,才能有上台表演的机会。

面对电视台的采访,她对着镜头毫不露怯:「我有一个愿望,长大了当个歌手。」

1995年,龚琳娜被保送到中国音乐学院读本科,平台更大,挑战更多。

学院里有自己的一套审美标准,龚琳娜的嗓音在这个标准之外,老师说她有一副大白嗓,野生的,没经过训练,就像一杯山泉水。

这评价听着像夸奖,仔细一琢磨,好像又不是,这整得龚琳娜很慌。

为了迎合那套标准,她每天勤奋练习,勤奋到了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并顺利进入了中央民族乐团。

成绩很亮眼,但这里的「第一名」若换个角度理解便是:在某个既定的标准里,她是最标准的那个。

这对于真正的歌者来说,未必是件好事,但彼时的龚玲娜还没意识到这一点,她很喜欢李谷一,所以天天想着如何成为「李谷二」。

进入乐团的第二年,她以一首《斑竹泪》获得了青年歌手大奖赛专业组银奖,在隔壁的通俗唱法组,也有一个获得了银奖的女孩--萨顶顶。

Buff叠得越多,在这一行就越吃香,那会儿龚琳娜的行程满满当当,出场费动辄几千。

但这数钱的快乐,她却并不享受,演出完回到酒店后,她常常捧着一叠钱痛哭。

如果说大学里的标准是把学生塑造成没有瑕疵的产品,那乐团的日常运作,就是把这些「合格产品」稳定地推向市场。

上面要求每个人的表演都是一样的,一首歌哪儿高哪儿低,唱到某句话眼睛要睁开多大,手往哪儿摆,目光往哪里瞟,都是规定动作。

演唱的歌曲都是团里分配,每个人就那么固定的几首,唱得越多,越不会出错。

精益求精没毛病,问题就在于,他们只能在台下求精,到了台上全是假唱。

那会儿大家都这么搞,甭管是电视台演出还是唱现场,上台对对口型,摆摆动作就完事儿了。

这就好比是,十年寒窗苦读,到了高考考场时,考官发标准答案给你抄。

2002年,龚琳娜在一场晚会上献唱,临时忘了歌词的她嘴里唱着「一二三四」,台下的观众依然一脸沉醉,她臊得当场想逃,回到酒店后,她情绪崩溃:

「我把假的唱成真的了」。

这不就江湖骗子么,龚琳娜受不了,她找领导理论,但得到的答复却是:只有假唱的声音质量才完美,才对得起观众。

这瞎话惹恼了龚琳娜,有一回她在临上场之前闹起了脾气,不让真唱就罢演。

最后另一位歌手上台了,规定动作摆一摆,背景播放的是龚琳娜演唱的版本。

假唱多了,连业内人士都开始鄙视她们,当龚琳娜邀请某作曲家为自己创作一首歌时,对方都懒得恭维:「你们这些唱民歌的,都是一个筐子里出来的。」

把自己唱没了之后,龚琳娜才惊觉,当年立志成为「李谷二」是多么蠢。

你都成「李谷二」了,那龚琳娜算什么呢?

02

龚琳娜的蜕变,多亏了老锣。他们是音乐里的灵魂伴侣,也是生活里的知心爱人。

老锣是个德国音乐家,却对中国文化爱得深沉。

曾侯乙编钟,没几个中国人会玩儿吧?老锣曾将复制版的编钟搬上舞台,自己带着人演奏。

妙人一个。

2002年的某天,北京三里屯的某个酒吧,龚琳娜遇见了老锣。

他正在酒吧的小舞台上弹奏巴伐利亚琴,龚琳娜觉得有趣,主动跟他搭话,这一聊,格局打开了。

老锣邀她即兴表演,龚琳娜没玩过这么刺激的,开口就翻车,但在老锣的感染下,她的状态越来越好,俩人把陕北民歌《三十里铺》现编现唱:「我们俩在一起,不分离,手拉手,相亲相爱,在一起。」

疯玩了三个小时,发泄得十分过瘾的龚琳娜惊觉:音乐就该这么玩儿。

那年六月,他们一起去德国参加世界音乐节,看着各国的歌手穿着普普通通的衣服,却唱着自由而热烈的歌,龚琳娜的内心一阵狂跳。

回国后的龚琳娜就把体制内的工作给辞了,老锣敬她是条汉子,以自由之名向她求婚:「我没有钱,但是我特别富有,因为我有自由。」

龚琳娜满心欢喜,婚后他们就牵手去了德国,她想在异国的氛围中寻找迷失的自我,他也急于将她打碎了重塑。

老锣当时组建了个「五行乐队」,龚琳娜加入了之后,自然成为了主唱。在老锣的张罗下,他们开始了第一场德国音乐会,原本龚琳娜还自信满满,但真到了上台,龚琳娜傻了。

没有浓妆,没有华服,没有大场面的舞台,观众近在咫尺,跟国内见惯了的规规矩矩的观众不同,这帮人又嗨又随性。

自己的歌声能hold得住这样的观众么?自卑感腾得一下袭来,她站在台上手足无措,僵僵硬硬地唱完了歌。

老锣的朋友们都说:「琳娜的演出好做作」。

为了找回自己的声音,她跟老锣四处采风,去学习苗族的飞歌,去新疆跟老百姓一起歌唱,拜师李小锋学习秦腔,研究黄梅戏、越剧、京剧...

老锣瞅着火候到了,逼着她将各处学来的声音融为一体。

龚琳娜听到这话直翻白眼--这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老锣二话不说,将她锁在了录音室:「我现在给你一个小时,用一样的旋律给我出十种声音,一小时以后我回来检查。」

龚琳娜崩溃地直挠墙,但她相信老锣的判断,这家伙做音乐的眼光是绝对一流的。

豁出去的龚琳娜开始了疯狂的尝试,一段旋律从花旦试到老旦,再试到秦腔...

从「千人一声」到「一人千声」,这奇迹般的转变,就在这短短的一小时内完成了!

欲知效果如何?

请各位铁子自行复习下《忐忑》,呔咯嘚呔咯嘚呔咯嘚呔咯嘚呔咯啲嘚呔咯嘚咯吺~~

忐忑龚琳娜 - 德国音乐会

03

2010年的北京新春音乐会,龚琳娜在人民大会堂演唱了那首《忐忑》。

怪诞的唱腔,不知所云的歌词,观众一头雾水,笑也不是,骂也不是。

这是老锣写的曲子,当年他们在国外带着乐队探寻音乐时,一度无助迷茫,手头十分拮据,梦想与现实的挣扎下,老锣用这个旋律表达了那时的心境。

不懂的人自是不懂,只有专业的歌手才知道其中乐趣。

王菲对这歌爱得不行,一度动了翻唱的心思,但最终因为难度太大而放弃。

菲姐的认怂激发了网友的创作欲,一时间,《忐忑》被全网恶搞,当然其中最会整活儿的,还得是龚琳娜自己。

一年后的芒果台跨年演唱会上,龚琳娜穿着大红色战袍高调登场,红色的眼影画到了脑门,眼珠子滴溜溜转得让人不忍直视。

回家后,龚琳娜问儿子:「妈妈唱得好吗?」

儿子说:「你的眼睛看起来好凶,我做了一晚上噩梦。」

对于《忐忑》的争议,龚琳娜是很乐观的,她觉得有争议是好事,会激发更多的音乐人去创新。

而她本人在那几年也相当高产,《法海你不懂爱》、《金箍棒》等神作相继引发热议,最辣眼的是她改编的《爱情买卖》。

她将戏曲、嘻哈、爵士、摇滚融合在了一起,整个一大杂烩,技巧很炫酷,观众很迷乱。

「便宜便宜一斤爱,快来买,250块」的洗脑歌词,比原版更炸裂。

服装也是充满了讽刺意味,艳红的裙摆掀上了天,腰间一边挂豪车,一边挂美钞,真就一爱情贩子。

不瞒你说,这视频小编是皱着眉头揪着心看完的,且不说静下心来好好感受这艺术性吧,这全程挑战审美的观感,的确让人很煎熬。

这样的演出方式,龚琳娜将其定义为「音乐小品」,但她的笑点明显跟大众的不太一样,她自认的幽默,在观众看来只是搞笑,甚至是恶搞。

当「神曲女王」的标签被牢牢贴上,龚琳娜为自己找了个体面的话茬:

「我每次唱歌就是追求意念和神,观众把它叫作神曲的时候,我觉得定位非常准确。

很可惜,观众不是这么想的,甭管《忐忑》有多么牛逼的艺术含量,当年它跟另一首神曲《小苹果》是被归为同一类的。

或许是意识到,以神曲为切口打通大众的任督二脉,这条路行不通,所以最近几年,龚琳娜很少改编神曲了,国家队的实力战将渐渐回到了她应该站到的位置。

但,这不代表她又开始「好好唱歌」了。

04

2019年的《歌手》,龚琳娜演唱的《小河淌水》绝对的绝了。

简简单单的歌词却让她演绎得无比深情,情感升华处的高音,说是天籁一点不过分,有那么一瞬间,你真的会被艺术美哭了。

这是龚琳娜为数不多的好好唱歌的时候,她一正经,成绩就妥妥的拿第一。

(台下的老锣听哭)

小露一手的龚琳娜在证明了自己可以「正常」之后,又不走寻常路了。

不顾导演组的反对,她之后的舞台带来了一首《庭院深深》,果不其然,当场淘汰。

《庭院深深》可不是什么神曲,那是改编的欧阳修的一首词,好词配好曲,再加上神级的演绎,结果就是:脱离了人民群众。

这回观众听不懂,不是《忐忑》般一副问号脸的不懂,而是明知道这个很高级,但追不上那境界,无法共情的不懂。

走下舞台的龚琳娜,失声痛哭,她知道自己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抛却了神曲的龚琳娜,跟老锣走上了改编中国古诗词的路。

「文人音乐」的路子,人迹罕至。

如果说李白、杜甫、唐宋八大家...还算亲民,那他们最花功夫改编的楚辞,理解的人就不多了。

2017年7月,龚琳娜在纽约林肯中心表演以屈原的《九歌》为主题的大型音乐作品《云河山》。

《云中君》歌唱云神,「与日月兮齐光」大气华美,龚琳娜的声音也如彩虹般伸展,似要穿越云层,跟云神直接对话;

《河伯》歌唱河神,汹涌澎湃,既有着鱼儿嬉戏的欢闹,又有着河神来临时的肃穆庄严;

压轴的《山鬼》歌颂山神,她汇聚了所有的能量,将「巫」的部分演绎得美轮美奂,似人似神,人神难分,给人无穷的想象空间。

泱泱中华,华夏之音,真叫人肃然起敬。

《纽约时报》用「非凡」、「无与伦比」来形容这场表演,而龚琳娜无疑是这场视听盛宴的主角。

做文人音乐,品味是高雅的,但龚琳娜跟老锣的姿态却是亲民的。

同是2017年,他们一家人离开北京,定居云南大理。

在这里,时间是缓慢的,空气是泥土味儿的,她跟老锣把生活融进了自然,两人共同创作着《二十四节气》歌,继续研究着古诗词。

每周的固定节目,就是教邻居们唱歌,在山上练嗓子时遇见陌生的小孩,她也会教人家一两首小曲小调。

回归自然之后,整个人的浮躁气都消散了,真与魂也一点点聚拢,当年那山泉水一样的龚琳娜,又回来了。

对于中国音乐,龚琳娜一直是有着超强的使命感的,她始终都希望中国顶尖的音乐人能带着老百姓往前走。

但在泛娱乐化的当下,这样的梦想却越来越难以实现。

这似乎也能理解,为何龚琳娜会走上那条神曲之路--以大俗之名,引人走进大雅之堂。

被误解,被嘲讽,都是这条路上必然铺满的荆棘。

而这,正是龚琳娜叫人敬佩的地方,作为中国顶尖的艺术家,她明明可以在山顶独享那绝妙的美,但她没有。

她不辞辛劳地一次又一次折回山底,只为了扶着老百姓一路向上,希望大家都能享受到更美好的风景,更高雅的音乐。

而这条路,比她独自奋斗要难上太多太多。

当龚琳娜此次再唱起《爱如火》,熟悉的龚式唱腔,熟悉的「勾引套路」,但我们真不能以「神曲女王」之名来嘲讽她了。

《浪姐》的舞台,虽撑不起龚老师的格局,但它却给每一位观众都发了一张驶向远方的船票。

龚琳娜这艘船,大伙儿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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